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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禮記》言：天無私覆, 地無私載。天地無私，萬物皆公。
佛家曰：我執才會苦，需證悟無我，隨緣生滅, 得空見佛。諸法無常, 受享不執。
不執即可離苦得樂，修得菩提心。
螺鈿村的千人法會上, 千慈盤坐在庭, 敬慕地聽世尊講經。
待法會散後, 她立在庭院口, 向走來的世尊問法。
大佛陀的雙目寧和, 目中無欲。他看著千慈, 唇邊一抹微笑好似剛出生的兒童, 周身的平和像是永不雕謝的佛蓮。
愛慕從心起，千慈將青雲放在道邊, 虔誠地叩拜在佛陀的足邊。
她仰面行禮，誠心問法：“世尊, 求問世尊, 我的冰人有佛緣，但執情入骨, 無法悟得空性，如何勸她離苦得樂？”
歸藏大佛陀的空靈雙目凝在矗立不動的青雲周身，聲成佛音，扣響心海：“本是菩提心，入世渡緣隨法生滅, 早已離苦，證悟無我, 即得空性。阿彌陀佛。”
千慈眨眼，看向如優曇花般飄然離去的大佛陀，垂首叩拜。
她起身後望向毫無動靜的青雲，不由搖了下頭。她再次背上青雲一路前行，邊走邊喃道：“世尊說你已修得菩提心，證悟無我法門，就該知隨緣生滅之道。你悟得空性，了然因果，便是受了無常法門。
諸事無常，何以執迷不悟，緣何不醒呢？”
青雲的元神立在心海的水面，大佛陀一句話消弭了心海上的清雲齋，又因千慈的碎碎念融了心海島上的桃花樹……整個建屋島嶼隨她的“自清證悟”在沈落消弭，融於無形。
最終，她站在空茫一片的心海，仰首向天，施施然露出一個無法言說的笑容。
“我以菩提樹心凝法身求道，如何不懂隨緣生滅的道理。他來時予我情深，他去時和合因緣。
奈何他就是這麽個重情有義的男子，我心難舍。然而，仙識不纏冰封，便知一切都是天意使然。
清君啊清君，或許不止天，還有你。我知你意，卻始終難決。”
青雲豁然睜開雙目，化光落在千慈前進的道路。
當她真切看到千慈時，熟悉的感覺翻湧而上，青雲喃道：“原來此千慈是彼千慈。菩薩，久違了。”
千慈輕舒口氣，想著世尊如稚兒的純潔笑容，亦展顏笑道：“你醒了，可是不再執著？”
青雲無應，轉向飛遙域境內的山野繁花，遙望遠方的悠然閑雲，聲若清風徐徐：“舍念化執，乃是我登頂風雲之道。
我本是菩提心凝法，卻不願順佛意聽天由命、順道自然。
然則，我入道之初，師祖就提點過：修心修德、善行天道，絕不可逆天行事。偏偏，我所做諸事成也天道、阻亦然。
五蘊前輩……不，千慈，我有一劍贈你，名為破……”天。
“破妄，你可想學？”
“我行善，不動武。”千慈趕緊道，“道佛一家，本也是教世人順天行善。”
“是麽。且行且看。”青雲說完，又閉目立在場中，不動不走了。
千慈搖了下青雲的法體，長出口氣道：“不執不苦，不學就氣，那我渡你便了。”她毫無怨意，再次背上青雲行走山野。
不久後，千慈背著青雲進入一處村莊。此地民風彪悍，民村常會發怒揍人。
千慈路遇幾起村民打人的事件，不免嘆道：“大佛陀遍行飛遙域，為何不來此渡人？”
村民朝她兇狠道：“這是惡水村，佛都渡不了我們，你們來此做什麽？”
千慈慈悲道：“渡世人離苦得樂，曉輪回、知未來。”
村民哈哈大笑：“你是菩薩？我們告訴你：此地惡水，沾水性惡。除此外，這世上仙人無數，為何我們惡水村不能有仙人、有佛？大家夥，揍這滿口胡言的家夥。”
千慈見大家蜂擁而來，趕緊抱起青雲要逃。可她抱著個人行動不便，硬是挨了燥怒的村民好幾拳。
青雲以仙識朝千慈道：“破天劍，學不學？”
千慈將青雲護在身下，以背扛著村民的拳頭，又是疑惑又是搖首：“破天？不是破妄嗎？我不逆天也不殺人。”
“呵，本仙的劍法高興叫什麽就叫什麽。你真是一如既往的慈悲。”青雲在她的懷裏豁然睜眼，揚手星辰劍意，割裂揍人者的手筋。
村民們“啊啊”地叫喚，身手劇痛還嚷嚷著：“佛要殺人了。殺人佛，揍她們，將她們趕出村子。”
千慈緊緊地抱住青雲，不讓她再傷人。
兩人被村民撕扯得一身襤褸又被趕出村子。
她們窩在惡水村的村口不肯離去，尤其千慈的手中捏緊了佛杵，一副碎碎念經要怒又在忍耐的模樣。
青雲一個法訣換了周身衣衫，隨即一手握在千慈手中的佛杵。
她揚手祭靈將佛杵化為千佛劍，瞧著千慈，祭千佛劍向天，朝整個惡水村揮出淩天一劍，淡若清風道：“破……天。”
劍芒落地，惡水村因此劍力被一分為二。這一劍將整條惡水河沈入地底，改變山川地勢。此乃劍仙的威能。
青雲聽得大地聲響、村內的喧囂，旋劍化杵，扔給呆呆的千慈，側眸道：“你不跑是等著他們來找你茬？”
“可……”
“呵，慈悲非傻行善。難怪你這雙腳到現在還這麽臟。”青雲垂目落在她的腳背，搖了下頭。她抓著千慈，化光離開惡水村口。
一條清澈潺潺的溪水邊，青雲將千慈放在溪澗石上，蹲下身來將她雙足上的泥溝用凈水洗去。
千慈看著認真的青雲，不解道：“為何？”
“曾經我有一個妹妹，身負魔血，卻是純善之人，被佛門誆著入門。後來，她向加尼菩薩發願，以身燃燈，引渡忘川幽魂入輪回。大概……你和她有些像吧。”青雲想起了在君州界九幽的姬樂，撫摸千慈的雙足愈發溫柔了些。
千慈毫不察覺地暖笑了下：“我是在地湧金蓮的佛花中被母親抱起，自我記事就喜阿蠻菩薩。我是自願入佛。”
“當然。你和她不一樣，而我與你，屬實是和合相生，緣起即滅。如你我初遇那日，你淋我熱水，言說：不沾因果。佛意隨行生法，水凝冰而不化。
曾經你幫過我，如今你我相遇，算是了了前程舊事。”青雲放下她的雙足，朝她溫柔地笑了。
千慈看呆了，好像從她的臉上看到萬物生滅之法，像是一顆入土的種子，出了苗長了枝條發了葉，蒼翠如華蓋，卻又舜華枯逝。
“我……我在你臉上見到了佛。”
青雲取出一條錦帕，將她的雙足擦凈，旋指一點雙足，附了仙力上去。
她挑了下眉，輕柔道：“好了。以後這雙足就不會臟了。菩薩且記著，心無塵垢，不沾塵泥。我那一劍，你學不學？”
“我不……”
“我毀了惡水，可是殺生了？”青雲起身，抱胸俯視她。
千慈仰面看去，不覺楞了下：“可……”
“但是惡水村沒有了水源必然要死人。那些佛陀來此不渡化村民，你猜是什麽原因？”青雲繼續淡定地問。
“為何？”千慈不解道。
“毀一條河，得殺多少山川生靈？你會造這樣的殺孽嗎？當然，這些村民不肯搬離又要趕我們出村，必然是故土難離。所以啊，你還得去渡……他們。”青雲見千慈迅疾起身後奔走，朝她的背影道，“罷了，我何必為難你一個菩薩學我逆天。我教你一術，你可替他們尋找水源還不會挨揍。”
“……”千慈不由駐足，回首抿唇，不解道，“為何你不再幫他們？”
“我雖證悟，卻不渡世人。我雖舍欲、執，卻不受法約。
此後，吾之仙途，只渡一人，便是吾自身。”青雲拉起惡劣的唇角，隔空點向千慈的額心，“此域名：菩提，乃是菩提心法相，擁有幻世渡人之能。此術在我這不過是個遮掩身份的法術，於你卻是渡人的好手段。
你乃是菩薩轉世，本命有千佛劍域。千佛劍域雖有霸道得一面，卻太過佛性。既然你我相遇，我又要了緣，當然予你最合適的法門。”
千慈甩了下腦袋，腦海裏回蕩千佛劍域的法念，不覺將手中的佛杵自然化成佛劍。
金穗佛劍正是由龍筋、蠶絲等物編成劍柄，劍身靈光嵌寶石，極為華美的佛器。
她的左手捏在劍穗，心間流淌過菩提域幻世的奧妙：將人引入菩提域，以時光之術演化其一生，渡其輪回。名曰：佛懺術。
千佛吟誦，渡人懺悔。
“在我等道修眼裏，雖是簡單的幻術，卻也是在域內制敵，不失為一門脫身的好法術。待來日，你的佛法精進，悟得前世的千佛劍法，再遇到像我這樣不走正道又投機的劍修，以此術為助力，不怕沒機會脫身了。”青雲在千慈走來時，朝她最後笑了下，隨後化光而去。
“再見了，菩薩。”
“哎……”千慈快步到溪澗邊，遙看天上靈光，低首望向不沾一塵的雙足，喃喃而笑，“我還沒謝過你呢。原來……阿蠻讓我渡你，恰似你來渡我。”
思罷，千慈斂起心緒，吟誦佛偈，暗道：若是世尊遭別離，必不起波瀾。她疾步向惡水村跑去。
山川地勢改變，惡水村人沒了水源，各個喊渴，連田地莊家都幹了。這時候，村民跪求回來的千慈，祈佛助他們生存。
千慈拉了幾個村民上山找水源，終是掘地三尺，挖出幹凈的井水。
她望著欣喜言謝的村民，恍然大悟道：“殺生亦是護生。不殺，何以止殺。惡水入了土，再出來是幹凈的井水。
阿蠻菩薩，千慈明白了什麽叫大地之氣、大地無私。對了，冰人叫什麽來著……”
此後，千慈行走飛遙域，足不沾塵，見惡徒不殺，卻用佛杵施展千佛懺術，將惡人困在域內渡其一生，以此渡人懺悔，直至幡然醒後才將惡徒放出來。
時日久後，她也有了新的佛號：佛懺菩薩。
**
青雲離開千慈後，直穿飛遙域西境，橫跨澄明域。
彼時，在五蘊仙符城內的顧閑、黃楨等詫異地看向青雲傳來的消息。
青雲路過五蘊仙符城，連地都沒落，直接以仙符靈話留言：“此前，我說過待諸事了了，有一事向你們說明。我已將仙符靈話的所屬權交托給雲光天君。此後有關仙符諸事，皆由天君定奪。至於我所占份額的仙靈錢財，皆不必再供與，一切由你們處理。”
黃楨看過這則消息，當即追問：“青雲，有天君做靠山是我們五蘊仙符城求之不得的大幸。可是，我們也不想失去你啊。你在哪裏？”
顧閑也道：“茲事體大。青雲，我們再商議如何？”說完，他一步跨出，循著仙符靈話龐大的信息網絡，生生堵在青雲去往鈞天域的半道。
“若無此物，我想再見你當真是難。”
青雲朝他嫣然一笑，感嘆道：“不愧是顧閑，你能將它如此物盡其用，追索仙人行蹤，當真是厲害。”
“自你離開澄明仙境就未曾去過五蘊仙符城，不如去城內走走如何？無論如何，那也是你的家。”顧閑揚手做請。
青雲思量未來諸事，便隨他去往五蘊仙符城。
黃楨已經迎在“青雲仙府”門口，朝氣質縹緲的青雲行禮道：“士別多年，仙子的氣度已經截然不同。”
青雲看著兩人，擡臉望向上首的匾額，微微一笑道：“自當不同。”
顧閑做請勢，化客為主，請大家入內。
在府邸廳堂上，顧閑輕出口氣，感懷道：“青雲，我們知你求道之心堅定，仙途遼遠，我等無能一路陪你同行。但是，我們皆想為你做些事，即使我們登臨峰腳停駐，也想助你入雲巔。”
青雲望向倆人，悠悠然垂眸，莞爾道：“我確實有一事拜托兩位。”她旋手放出鎖星玨內已經成勢的二十三位妖仙。
這些妖仙將廳堂都站滿了，齊齊向青雲行禮。
“尊主。”
他們各有妖身，在鎖星玨空間內修練成型，在阿水和銀星的看顧下熟練上清靈界的仙靈地氣，算是一支頗有實力的妖仙團。
青雲卻不想拖累他們。若有一日她道消，這些妖仙恐連上清靈界的天地都不曾窺見就隨主消散。
她朝面面相覷的顧閑和黃楨道：“這些妖是隨我自下界一起飛升，因上清靈界的仙靈力量強大而不能出現。如今，他們已經習慣了上清靈界的仙靈力量，可在上清靈界如常生活。但是，我……”
黃楨的心明眼亮，立即道：“無妨。你就讓他們留在青雲仙府如何？既可以給你看顧家宅，又能幫你處理城內事務，增加我們五蘊仙符城的實力。”
青雲對此並無異議。只有她自己知曉，此生不會再來此處。
她見顧閑也點頭，頷首道：“如此便好。他們的數量不算多，請你幫他們遍籍造冊，納入蘊法宗。如若他們習慣靈界生活後想要離去，還請給個方便。”
顧閑明白了青雲的用意，隱隱也知道了她的打算。
他招來府內的弟子，吩咐人帶這些妖仙去辦理身份事宜。
這群妖仙紛紛向青雲行禮，其中一狼仙道：“尊主，我們知你難處，日後天上地下，但凡用得上我們，我們皆會前去。”
“是啊。尊主。”
“尊主……”
“……”
青雲朝他們擺手，示意顧閑的人將這批妖仙帶下去。
隨後，她看向兩人，輕松道：“關於仙符靈話一事，我已同你們說明。此後，山高水長，各自珍重。”
“青雲……”顧閑和黃楨紛紛喊道，見她化光而去，不由追出門口。
兩人向她遠去的方向拱手作揖。
顧閑感慨道：“她終究是天之驕子，與我等泯滅仙世人情的普通仙人不同。”
“是啊。我們見到了終途，而她的路……無盡。”黃楨亦笑道，拍下了顧閑的肩頭道，“如此甚好，有了青雲這批妖仙的助力，咱們對於控制澄明仙境一事更有把握。往後，五蘊仙符城獨大一隅，不失為一樁宏圖霸業。”
顧閑搖了下頭道：“龍筠的勢力不會輕易讓出澄明仙境。各大仙宗也不是吃素，此事需從長計議，籌謀多年。”
兩人談完，不由望向天際。
黃楨突兀地嘆了句：“青雲尚且能理解。這雷鷸倒也是個心氣高的仙人，硬是去了天界。”
顧閑頷首，悵然地笑了聲：“雲峰也成了天將，有了護蒼生的使命。這五蘊當中，留在這裏沈浮得只有我們兩人了。”
曾經的他們也是逍遙天地的天選之子，入了這上清靈界，被諸多世情困束，最終成了普通汲汲求欲的仙人。如今的他們能舍得下偌大的家業、仙界地位、乃至諸多名望身份嗎？
最終，他們會入天人五衰局，化為天地仙力，反哺自然。
此時的青雲落在君州城外的天地峰頂，淡看天際的雲霞明滅。
她隨手將自創的仙符靈話揉為煙沙，順風飄遠。
山中諸人皆如這煙沙，如過眼雲煙散，誰留情誰，誰又為誰執道，皆是無常。
仙情如凡情。
雖仙凡兩地的時間流逝不同，卻依然如常世消磨世人的生命。
沈浮上清靈界三千多載，道途磨難不少、親友亦多……最終，有的人在山腳離去，有的人在山腰駐足……而繼續攀登向上者，還剩下誰？
皆言天命。
然則，半點不由人不過是無能借口，事本在人為。
佛論輪回，道講爭。
吾道：但求變強，不為人物時空所掣肘，求長生亦得道。我姬青雲誓與天掙一線，奪一運之機，破天創道，自成一界。
“三屍悟道境界已斬去雙屍，舍念化執，合入仙靈天道。餘下一屍，乃是……舍身入已道。
自此後，我姬青雲不受人束，不受天管，不留情、不貪執。破天封、入道機，再不予此界天道困我的機會。”
青雲仰首向天，旋手握拳，沈心入丹府。
她懸立在丹府的菩提大樹之上，凝神入法，與樹相合。
“淵明受我元神分裂禁術。此後，我將散元入四方菩提分枝，來日天道之爭，必動爾山河仙靈，為吾臂使，成破天之力。”
“啊……”
青雲將仙識海內的散元借助菩提大樹流向四方無數的菩提枝，心中早已成型的天地大陣為圖，驅四方仙靈山氣，接天地山川寰宇的仙力，融為一方逆天大陣。
自此，她心中的“導靈大陣”徹底成型。
菩提本無我，一切皆是我道自然。
樹即我，我即樹，自此相生。
此後，天局之下，以此陣求一線。
逆天大陣成型之際，四方菩提枝將流轉的仙力以無形之力歸導入主體。
青雲的修為借此一舉突破至玄仙境，成為九天玄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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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禮記》言：天無私覆, 地無私載。天地無私，萬物皆公。
佛家曰：我執才會苦，需證悟無我，隨緣生滅, 得空見佛。諸法無常, 受享不執。
不執即可離苦得樂，修得菩提心。
螺鈿村的千人法會上, 千慈盤坐在庭, 敬慕地聽世尊講經。
待法會散後, 她立在庭院口, 向走來的世尊問法。
大佛陀的雙目寧和, 目中無欲。他看著千慈, 唇邊一抹微笑好似剛出生的兒童, 周身的平和像是永不雕謝的佛蓮。
愛慕從心起，千慈將青雲放在道邊, 虔誠地叩拜在佛陀的足邊。
她仰面行禮，誠心問法：“世尊, 求問世尊, 我的冰人有佛緣，但執情入骨, 無法悟得空性，如何勸她離苦得樂？”
歸藏大佛陀的空靈雙目凝在矗立不動的青雲周身，聲成佛音，扣響心海：“本是菩提心，入世渡緣隨法生滅, 早已離苦，證悟無我, 即得空性。阿彌陀佛。”
千慈眨眼，看向如優曇花般飄然離去的大佛陀，垂首叩拜。
她起身後望向毫無動靜的青雲，不由搖了下頭。她再次背上青雲一路前行，邊走邊喃道：“世尊說你已修得菩提心，證悟無我法門，就該知隨緣生滅之道。你悟得空性，了然因果，便是受了無常法門。
諸事無常，何以執迷不悟，緣何不醒呢？”
青雲的元神立在心海的水面，大佛陀一句話消弭了心海上的清雲齋，又因千慈的碎碎念融了心海島上的桃花樹……整個建屋島嶼隨她的“自清證悟”在沈落消弭，融於無形。
最終，她站在空茫一片的心海，仰首向天，施施然露出一個無法言說的笑容。
“我以菩提樹心凝法身求道，如何不懂隨緣生滅的道理。他來時予我情深，他去時和合因緣。
奈何他就是這麽個重情有義的男子，我心難舍。然而，仙識不纏冰封，便知一切都是天意使然。
清君啊清君，或許不止天，還有你。我知你意，卻始終難決。”
青雲豁然睜開雙目，化光落在千慈前進的道路。
當她真切看到千慈時，熟悉的感覺翻湧而上，青雲喃道：“原來此千慈是彼千慈。菩薩，久違了。”
千慈輕舒口氣，想著世尊如稚兒的純潔笑容，亦展顏笑道：“你醒了，可是不再執著？”
青雲無應，轉向飛遙域境內的山野繁花，遙望遠方的悠然閑雲，聲若清風徐徐：“舍念化執，乃是我登頂風雲之道。
我本是菩提心凝法，卻不願順佛意聽天由命、順道自然。
然則，我入道之初，師祖就提點過：修心修德、善行天道，絕不可逆天行事。偏偏，我所做諸事成也天道、阻亦然。
五蘊前輩……不，千慈，我有一劍贈你，名為破……”天。
“破妄，你可想學？”
“我行善，不動武。”千慈趕緊道，“道佛一家，本也是教世人順天行善。”
“是麽。且行且看。”青雲說完，又閉目立在場中，不動不走了。
千慈搖了下青雲的法體，長出口氣道：“不執不苦，不學就氣，那我渡你便了。”她毫無怨意，再次背上青雲行走山野。
不久後，千慈背著青雲進入一處村莊。此地民風彪悍，民村常會發怒揍人。
千慈路遇幾起村民打人的事件，不免嘆道：“大佛陀遍行飛遙域，為何不來此渡人？”
村民朝她兇狠道：“這是惡水村，佛都渡不了我們，你們來此做什麽？”
千慈慈悲道：“渡世人離苦得樂，曉輪回、知未來。”
村民哈哈大笑：“你是菩薩？我們告訴你：此地惡水，沾水性惡。除此外，這世上仙人無數，為何我們惡水村不能有仙人、有佛？大家夥，揍這滿口胡言的家夥。”
千慈見大家蜂擁而來，趕緊抱起青雲要逃。可她抱著個人行動不便，硬是挨了燥怒的村民好幾拳。
青雲以仙識朝千慈道：“破天劍，學不學？”
千慈將青雲護在身下，以背扛著村民的拳頭，又是疑惑又是搖首：“破天？不是破妄嗎？我不逆天也不殺人。”
“呵，本仙的劍法高興叫什麽就叫什麽。你真是一如既往的慈悲。”青雲在她的懷裏豁然睜眼，揚手星辰劍意，割裂揍人者的手筋。
村民們“啊啊”地叫喚，身手劇痛還嚷嚷著：“佛要殺人了。殺人佛，揍她們，將她們趕出村子。”
千慈緊緊地抱住青雲，不讓她再傷人。
兩人被村民撕扯得一身襤褸又被趕出村子。
她們窩在惡水村的村口不肯離去，尤其千慈的手中捏緊了佛杵，一副碎碎念經要怒又在忍耐的模樣。
青雲一個法訣換了周身衣衫，隨即一手握在千慈手中的佛杵。
她揚手祭靈將佛杵化為千佛劍，瞧著千慈，祭千佛劍向天，朝整個惡水村揮出淩天一劍，淡若清風道：“破……天。”
劍芒落地，惡水村因此劍力被一分為二。這一劍將整條惡水河沈入地底，改變山川地勢。此乃劍仙的威能。
青雲聽得大地聲響、村內的喧囂，旋劍化杵，扔給呆呆的千慈，側眸道：“你不跑是等著他們來找你茬？”
“可……”
“呵，慈悲非傻行善。難怪你這雙腳到現在還這麽臟。”青雲垂目落在她的腳背，搖了下頭。她抓著千慈，化光離開惡水村口。
一條清澈潺潺的溪水邊，青雲將千慈放在溪澗石上，蹲下身來將她雙足上的泥溝用凈水洗去。
千慈看著認真的青雲，不解道：“為何？”
“曾經我有一個妹妹，身負魔血，卻是純善之人，被佛門誆著入門。後來，她向加尼菩薩發願，以身燃燈，引渡忘川幽魂入輪回。大概……你和她有些像吧。”青雲想起了在君州界九幽的姬樂，撫摸千慈的雙足愈發溫柔了些。
千慈毫不察覺地暖笑了下：“我是在地湧金蓮的佛花中被母親抱起，自我記事就喜阿蠻菩薩。我是自願入佛。”
“當然。你和她不一樣，而我與你，屬實是和合相生，緣起即滅。如你我初遇那日，你淋我熱水，言說：不沾因果。佛意隨行生法，水凝冰而不化。
曾經你幫過我，如今你我相遇，算是了了前程舊事。”青雲放下她的雙足，朝她溫柔地笑了。
千慈看呆了，好像從她的臉上看到萬物生滅之法，像是一顆入土的種子，出了苗長了枝條發了葉，蒼翠如華蓋，卻又舜華枯逝。
“我……我在你臉上見到了佛。”
青雲取出一條錦帕，將她的雙足擦凈，旋指一點雙足，附了仙力上去。
她挑了下眉，輕柔道：“好了。以後這雙足就不會臟了。菩薩且記著，心無塵垢，不沾塵泥。我那一劍，你學不學？”
“我不……”
“我毀了惡水，可是殺生了？”青雲起身，抱胸俯視她。
千慈仰面看去，不覺楞了下：“可……”
“但是惡水村沒有了水源必然要死人。那些佛陀來此不渡化村民，你猜是什麽原因？”青雲繼續淡定地問。
“為何？”千慈不解道。
“毀一條河，得殺多少山川生靈？你會造這樣的殺孽嗎？當然，這些村民不肯搬離又要趕我們出村，必然是故土難離。所以啊，你還得去渡……他們。”青雲見千慈迅疾起身後奔走，朝她的背影道，“罷了，我何必為難你一個菩薩學我逆天。我教你一術，你可替他們尋找水源還不會挨揍。”
“……”千慈不由駐足，回首抿唇，不解道，“為何你不再幫他們？”
“我雖證悟，卻不渡世人。我雖舍欲、執，卻不受法約。
此後，吾之仙途，只渡一人，便是吾自身。”青雲拉起惡劣的唇角，隔空點向千慈的額心，“此域名：菩提，乃是菩提心法相，擁有幻世渡人之能。此術在我這不過是個遮掩身份的法術，於你卻是渡人的好手段。
你乃是菩薩轉世，本命有千佛劍域。千佛劍域雖有霸道得一面，卻太過佛性。既然你我相遇，我又要了緣，當然予你最合適的法門。”
千慈甩了下腦袋，腦海裏回蕩千佛劍域的法念，不覺將手中的佛杵自然化成佛劍。
金穗佛劍正是由龍筋、蠶絲等物編成劍柄，劍身靈光嵌寶石，極為華美的佛器。
她的左手捏在劍穗，心間流淌過菩提域幻世的奧妙：將人引入菩提域，以時光之術演化其一生，渡其輪回。名曰：佛懺術。
千佛吟誦，渡人懺悔。
“在我等道修眼裏，雖是簡單的幻術，卻也是在域內制敵，不失為一門脫身的好法術。待來日，你的佛法精進，悟得前世的千佛劍法，再遇到像我這樣不走正道又投機的劍修，以此術為助力，不怕沒機會脫身了。”青雲在千慈走來時，朝她最後笑了下，隨後化光而去。
“再見了，菩薩。”
“哎……”千慈快步到溪澗邊，遙看天上靈光，低首望向不沾一塵的雙足，喃喃而笑，“我還沒謝過你呢。原來……阿蠻讓我渡你，恰似你來渡我。”
思罷，千慈斂起心緒，吟誦佛偈，暗道：若是世尊遭別離，必不起波瀾。她疾步向惡水村跑去。
山川地勢改變，惡水村人沒了水源，各個喊渴，連田地莊家都幹了。這時候，村民跪求回來的千慈，祈佛助他們生存。
千慈拉了幾個村民上山找水源，終是掘地三尺，挖出幹凈的井水。
她望著欣喜言謝的村民，恍然大悟道：“殺生亦是護生。不殺，何以止殺。惡水入了土，再出來是幹凈的井水。
阿蠻菩薩，千慈明白了什麽叫大地之氣、大地無私。對了，冰人叫什麽來著……”
此後，千慈行走飛遙域，足不沾塵，見惡徒不殺，卻用佛杵施展千佛懺術，將惡人困在域內渡其一生，以此渡人懺悔，直至幡然醒後才將惡徒放出來。
時日久後，她也有了新的佛號：佛懺菩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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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雲離開千慈後，直穿飛遙域西境，橫跨澄明域。
彼時，在五蘊仙符城內的顧閑、黃楨等詫異地看向青雲傳來的消息。
青雲路過五蘊仙符城，連地都沒落，直接以仙符靈話留言：“此前，我說過待諸事了了，有一事向你們說明。我已將仙符靈話的所屬權交托給雲光天君。此後有關仙符諸事，皆由天君定奪。至於我所占份額的仙靈錢財，皆不必再供與，一切由你們處理。”
黃楨看過這則消息，當即追問：“青雲，有天君做靠山是我們五蘊仙符城求之不得的大幸。可是，我們也不想失去你啊。你在哪裏？”
顧閑也道：“茲事體大。青雲，我們再商議如何？”說完，他一步跨出，循著仙符靈話龐大的信息網絡，生生堵在青雲去往鈞天域的半道。
“若無此物，我想再見你當真是難。”
青雲朝他嫣然一笑，感嘆道：“不愧是顧閑，你能將它如此物盡其用，追索仙人行蹤，當真是厲害。”
“自你離開澄明仙境就未曾去過五蘊仙符城，不如去城內走走如何？無論如何，那也是你的家。”顧閑揚手做請。
青雲思量未來諸事，便隨他去往五蘊仙符城。
黃楨已經迎在“青雲仙府”門口，朝氣質縹緲的青雲行禮道：“士別多年，仙子的氣度已經截然不同。”
青雲看著兩人，擡臉望向上首的匾額，微微一笑道：“自當不同。”
顧閑做請勢，化客為主，請大家入內。
在府邸廳堂上，顧閑輕出口氣，感懷道：“青雲，我們知你求道之心堅定，仙途遼遠，我等無能一路陪你同行。但是，我們皆想為你做些事，即使我們登臨峰腳停駐，也想助你入雲巔。”
青雲望向倆人，悠悠然垂眸，莞爾道：“我確實有一事拜托兩位。”她旋手放出鎖星玨內已經成勢的二十三位妖仙。
這些妖仙將廳堂都站滿了，齊齊向青雲行禮。
“尊主。”
他們各有妖身，在鎖星玨空間內修練成型，在阿水和銀星的看顧下熟練上清靈界的仙靈地氣，算是一支頗有實力的妖仙團。
青雲卻不想拖累他們。若有一日她道消，這些妖仙恐連上清靈界的天地都不曾窺見就隨主消散。
她朝面面相覷的顧閑和黃楨道：“這些妖是隨我自下界一起飛升，因上清靈界的仙靈力量強大而不能出現。如今，他們已經習慣了上清靈界的仙靈力量，可在上清靈界如常生活。但是，我……”
黃楨的心明眼亮，立即道：“無妨。你就讓他們留在青雲仙府如何？既可以給你看顧家宅，又能幫你處理城內事務，增加我們五蘊仙符城的實力。”
青雲對此並無異議。只有她自己知曉，此生不會再來此處。
她見顧閑也點頭，頷首道：“如此便好。他們的數量不算多，請你幫他們遍籍造冊，納入蘊法宗。如若他們習慣靈界生活後想要離去，還請給個方便。”
顧閑明白了青雲的用意，隱隱也知道了她的打算。
他招來府內的弟子，吩咐人帶這些妖仙去辦理身份事宜。
這群妖仙紛紛向青雲行禮，其中一狼仙道：“尊主，我們知你難處，日後天上地下，但凡用得上我們，我們皆會前去。”
“是啊。尊主。”
“尊主……”
“……”
青雲朝他們擺手，示意顧閑的人將這批妖仙帶下去。
隨後，她看向兩人，輕松道：“關於仙符靈話一事，我已同你們說明。此後，山高水長，各自珍重。”
“青雲……”顧閑和黃楨紛紛喊道，見她化光而去，不由追出門口。
兩人向她遠去的方向拱手作揖。
顧閑感慨道：“她終究是天之驕子，與我等泯滅仙世人情的普通仙人不同。”
“是啊。我們見到了終途，而她的路……無盡。”黃楨亦笑道，拍下了顧閑的肩頭道，“如此甚好，有了青雲這批妖仙的助力，咱們對於控制澄明仙境一事更有把握。往後，五蘊仙符城獨大一隅，不失為一樁宏圖霸業。”
顧閑搖了下頭道：“龍筠的勢力不會輕易讓出澄明仙境。各大仙宗也不是吃素，此事需從長計議，籌謀多年。”
兩人談完，不由望向天際。
黃楨突兀地嘆了句：“青雲尚且能理解。這雷鷸倒也是個心氣高的仙人，硬是去了天界。”
顧閑頷首，悵然地笑了聲：“雲峰也成了天將，有了護蒼生的使命。這五蘊當中，留在這裏沈浮得只有我們兩人了。”
曾經的他們也是逍遙天地的天選之子，入了這上清靈界，被諸多世情困束，最終成了普通汲汲求欲的仙人。如今的他們能舍得下偌大的家業、仙界地位、乃至諸多名望身份嗎？
最終，他們會入天人五衰局，化為天地仙力，反哺自然。
此時的青雲落在君州城外的天地峰頂，淡看天際的雲霞明滅。
她隨手將自創的仙符靈話揉為煙沙，順風飄遠。
山中諸人皆如這煙沙，如過眼雲煙散，誰留情誰，誰又為誰執道，皆是無常。
仙情如凡情。
雖仙凡兩地的時間流逝不同，卻依然如常世消磨世人的生命。
沈浮上清靈界三千多載，道途磨難不少、親友亦多……最終，有的人在山腳離去，有的人在山腰駐足……而繼續攀登向上者，還剩下誰？
皆言天命。
然則，半點不由人不過是無能借口，事本在人為。
佛論輪回，道講爭。
吾道：但求變強，不為人物時空所掣肘，求長生亦得道。我姬青雲誓與天掙一線，奪一運之機，破天創道，自成一界。
“三屍悟道境界已斬去雙屍，舍念化執，合入仙靈天道。餘下一屍，乃是……舍身入已道。
自此後，我姬青雲不受人束，不受天管，不留情、不貪執。破天封、入道機，再不予此界天道困我的機會。”
青雲仰首向天，旋手握拳，沈心入丹府。
她懸立在丹府的菩提大樹之上，凝神入法，與樹相合。
“淵明受我元神分裂禁術。此後，我將散元入四方菩提分枝，來日天道之爭，必動爾山河仙靈，為吾臂使，成破天之力。”
“啊……”
青雲將仙識海內的散元借助菩提大樹流向四方無數的菩提枝，心中早已成型的天地大陣為圖，驅四方仙靈山氣，接天地山川寰宇的仙力，融為一方逆天大陣。
自此，她心中的“導靈大陣”徹底成型。
菩提本無我，一切皆是我道自然。
樹即我，我即樹，自此相生。
此後，天局之下，以此陣求一線。
逆天大陣成型之際，四方菩提枝將流轉的仙力以無形之力歸導入主體。
青雲的修為借此一舉突破至玄仙境，成為九天玄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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